徐志摩诗《火车擒住轨》
火车擒住轨,在黑夜里奔:
过山,过水,过陈死人的坟:
过桥,听钢骨牛喘似的叫,
过荒野,过门户破烂的庙;
过池塘,群蛙在黑水里打鼓,
过噤口的村庄,不见一粒火;
过冰清的小站,上下没有客,
月台袒露着肚子,象是罪恶。
这时车的呻吟惊醒了天上
三两个星,躲在云缝里张望;
那是干什么的,他们在疑问,
大凉夜不歇着,直闹又是哼,
长虫似的一条,呼吸是火焰,
一死儿往暗里闯,不顾危险,
就凭那精窄的两道,算是轨,
驮着这份重,梦一般的累坠。
累坠!那些奇异的善良的人,
放平了心安睡,把他们不论
俊的村的命全盘交给了它,
不论爬的是高山还是低洼,
不问深林里有怪鸟在诅咒,
天象的辉煌全对着毁灭走;
只图眼着过得,裂大嘴打呼,
明儿车一到,抢了皮包走路!
这态度也不错!愁没有个底;
你我在天空,那天也不休息,
睁大了眼,什么事都看分明,
但自己又何尝能支使运命?
说什么光明,智慧永恒的美,< ……此处隐藏1123个字……。另一方面则是问题的答案以无答案为结局。这一悖论使得星星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来俯视世间:“说什么光明,智慧永恒的美/彼此同是在一条线上受罪”。当人们总是赞美星星,总是把星星说成是光明的使者时,它对自己不能支配命运的慨叹便具有了反讽的性质。后面一句极富隐喻性质,为何在同一条线上受罪的确切含义并没有说明,“受罪”的具体含义也没说明,但是其中表达出的对生存的困惑使其具有诗与人生的内在张力,一方面,“受什么罪”“为何受罪”的疑问在读者心头盘绕,对“罪”的理解天上地下是否相同;另一方面,既然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,为何又都在同一条线上?这些问题显然拓宽了诗歌的想象空间,读者不仅可以从情感的角度来加以判断,而且也可以从哲学的角度来认识。末尾一节以星星的态度来结束显然意存双关:“这玩艺反正是一片糊涂帐”,是否也带有徐志摩本人某种程度的自我写照呢?
在徐志摩的全部诗作中,以两行为一节的诗并不多,《火车擒住轨》算是较为突出的一篇了。诗中讲求韵脚的变化,全诗押韵的形式起伏变化:abcdeafgahijklge,除了三个重韵以外,其余各为一韵。这首诗和徐志摩一贯主张的“音乐美”,也没多大瓜葛,只是以感官的摄取以及现象的铺叙来加以展开,同时夹杂着调侃乃至反讽的语调,使得他的诗呈现着另一种面目,作为一个抒情性极强的诗人,自己有意识地在诗中夹用口语固然有时代的背景在里头(如白话文运动,徐志摩对此也不遗余力),但至少也说明他有意识地拓宽自己的艺术创作空间。“这态度不错,愁没个底”纯然是口语入诗,“这世界反正是一片糊涂帐”一句隐含着多少人生遗憾与不如意。对于习惯了《再别康桥》、《沙扬娜拉》等诗的读者来说,读读这首诗将会对全面理解徐志摩的美学主张及创作实践不无裨益。
(郜积意)